Aishu’s blog for everything

“王啊,你梦见一个高大宏伟、极其明亮的塑像站在你面前,相貌可怕, 有纯金的头、银的胸和臂、铜的肚腹和大腿、 铁的小腿和半铁半泥的脚。在你观看的时候,有一块非人手凿出的石头打在塑像半铁半泥的脚上,砸碎了脚。铁、泥、铜、银、金随即粉碎,犹如夏天麦场上的糠秕,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但打碎这像的石头变成一座大山,充满整个大地。”

— 但以理书2:31-35

与生活问题的对话

今天是2012年12月20日。周四。 玛雅人说,这个世界明天,就是明天,就要毁灭了。 我坐在图书馆里,为我下周二的心理病学考试做最后的准备。 但我的心绪没有办法集中。 一个月前我和我的女朋友分手了。一个月以来,孤独和迷惘交替占居着我的脑海。孤独是说, 这个世界上似乎其他的什么人都和你没有什么毛线关系;迷惘是说,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无 论你干点什么屌事,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意义。 孤独和迷惘其实无论你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都在那里。但一个人面对似乎总是分外的清晰 难耐。 然后玛雅人跟说你,无论你是孤独还是被爱充满,无论你的生活是迷惘还是意气风发,明 天之后都要结束了。 我说不清楚我对这个有什么感觉。生活,在其中的时候是折磨;将要失去时,却是不舍。 你身处其中的时候,看到的是虚空和疑惑;当你将要放手时,你却无法接受可能性的失去。 总之我心绪难平,没有办法专心面对我眼前的这一本心理病学。 我只好起身,去买一杯喝的。在我回来之后我却发现自己的桌面上放了一张白纸。上面只 有一句话: See you in Joe coffee at 3:00pm. Larry. 我惊住了。在那一刻我明白了其实我在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我在Joe Coffee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中间的拉里。 和我想象中的一样,我眼前的拉里和毛姆笔下《刀锋》里的他一样高瘦。很白,一点也看不出在欧洲和亚洲的 游历的痕迹。不过回头想想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就像一座像一样,坐在熙熙攘攘的大厅正中,神情专注, 手里拿一本口袋装的书。他就好像隐形于整个大背景之中,似乎他身在其中的是中央公园某一片草地上而不是 这个吵吵闹闹的大学咖啡馆;但他的存在又是这样的鲜明,没有一丝一毫从这个世界中退缩的意思,从这个角 度来讲好像我们这个世界才是他的背景。 我走过去坐了下来,眼睛并没有离开他,想要仔细看看这个我想象过好多次的人物。但我看到的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年轻人的形象。就像我们学校来来往往的其他人一样,你很难把一个35岁男子和一个15岁男孩区分开来。他也是一样,穿着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格子衬衫,一模一样的牛仔裤,一模一样的靴子;没有胡子,短发;他就如其他所有的学生一模一样。 拉里从书中抬起头来,对我笑笑,伸过了他的右手:“你好,我是拉里。” 我握了握他的手。 拉里先开始了我们的对话:“在你们学校开始我们的对话,还真的挺有趣的巧合。” “巧合?” “这是罗洛梅读过书的地方。“他看了看周围,好像希望可以看看这个学校哪里有留下过罗洛梅的痕迹,“我读过他的书。” “哦,罗洛梅也是这是我来这里读书的原因之一吧。” “你觉得,罗洛梅会在他的母校里藏下你想要的答案么?“他面目柔和,却嘴角发笑。我知道这是个轻轻的嘲讽,一时间我有点搞不清我是在和拉里对话还是和毛姆本人对话。 “哈哈……我不知道其实……“我有点无措。我在这里干什么?当初我是因为什么选择了这间学校?真的只为了罗洛梅吗?就像一个15岁无知脑残粉一样做出了我的决定吗? 他的嘲讽没有继续下去,开始慢慢地对我说:“末日快到了。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问吧。” “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但我没有头绪。“我低头,避开他的眼光。我没有办法在别人的目光下思考。 “就像你现在的生活一样。” “是的。“我胸口已经开始有点难受。未能被定义的痛苦。 “就先问你现在心里想的吧。” 我试图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安静了几秒,然后开始说: “我和我女朋友分手了。” 他没有说话,仍然看着我。 “我和她分手了。一个月前。我提的分手。但我仍然觉得很难过,起码在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我不能找到比她更好的了。重要的不但是这个。我觉得,这三年来我过得……很幸福。最接近我以前想象的那种幸福。但它最后没有继续下去。我感到难过。我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我一开始觉得幸福是运气,一直追求就会有到来的机会;后来我觉得幸福是能力,我不断成长我就可以有一天掌握它;但最后这三年似乎在告诉我,这些都还不够。我觉得我有给予爱的能力了,但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它就走了。我就不爱了。我没有了爱的需求。我只有回避孤独的需求。” “所以”,他见我没有继续,问:“你想问我的是?” “你也一样吗?你的生命中有过爱的经历吗?你真的如你所说的喜欢伊莎贝尔吗?但你也说了,‘我的确爱你,不幸的是,一个人想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却免不了让别人不快乐。‘而且,在故事的最后,你不是也提出要和那个索菲麦唐纳结婚吗?你是想要拯救她。你想要她健康过来。这是爱,没有错。但这是神对人的爱。我问的是,那种人和人的爱。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想讲的是什么。“我停了停,不至于让思绪走得太远,“我想问的是,你的生命中有那种人与人的联系吗?你与她是平等的。你们是两个世界。你们也是在一起的。但你们并没有成为对方的一部分。有吗?” 拉里笑了笑,只是笑,并没有轻蔑的含义:“这真的是你想要问的?你想要什么,一个答案?” 我的疲惫一下子全上来了,“我需要一个信念。一个这种关系真的存在的信念。我是一个小信的人。我愿看见,然后相信。但我的生活中没有。我被我的欲望推来推去。我像躲避债主一样躲着孤独。只不过以前是不了解自己,而现在一切都很清晰。” 对话又停了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才开始我就会这么的累,好像我的躯体和思想已经不能行动一致了。我的思维胜出了这一场角力,开始亲自为自己发声。 “我想其实我想问的是”,我一字一顿地问出来:“你不会孤独吗?你不会因此感到不舒服吗?在你在欧洲大陆的那些漫游时光里,你没有因为自己一路独行而怀疑过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吗?我知道你有很多朋友,你为那些死去的圣贤们的思考而激动,你与那些社会最底层的最有活力的人的交流的确很吸引人。但我看不到你在现世的联系啊。你像一个粘不住任何东西的球一样在世间行走,没有为谁停留过。如今世界末日已到。你后悔吗?” 拉里问:“重要的是,如今世界末日已到,你也与我一样,未曾与哪个生命有过联结。你后悔吗?” “我很害怕。” “你在害怕什么?” “我很害怕,因为我害怕错过生命中最值得体验的经历,我害怕在面对庞大得无力承受的绝对孤独中连一点体面和尊严都没有。我害怕因此失去人生的意义。” “所以,“拉里说:“你想问的是,生命中是不是真的有人与人联结的存在;你想问的是,在绝对孤独的面前,是否有任何的解决可能或者出路;而且,如果有,人是不是可以因对抗绝对孤独而带来人生的意义。这是你关于爱的发问,是吗?” “是的。” “我很好奇你没有问我一个问题。” “嗯?什么问题?” “你在很多时候都提到了我的自由,“拉里说,“你说我没有欲望。你说我因此很幸运。你觉得我不为欲望所控,因而全然自由。” “难道不是这样吗?我把这个当作了毛姆的自我安慰。他给了你这样的个性。因而你不是人,是圣徒。” 拉里又笑了。“我虽然诞生于毛姆的脑海中,但我是一个人。圣徒也是人,不是神。“拉里脸容又恢复了平静,“因而我也有欲望。我也有末日。我也会死。”...

March 24, 2023

儿童医院

住在儿童医院对面,并不是一件让人特别高兴的事。更加让人无奈的是,我家不但对面有 儿童医院,旁边五十米外还有南京中级人民法院。我并无意去关心这人世疾苦,但有些时 候你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我入住不到一个月。第一次是见到一群劳工模样的中年人,举着铁碗,在法院前举起牌子 上书“还我工资”,周围镁光镜无数;另一次,是四位老人,举着一对幸福恋人的新婚照片, 两人男的帅女的正,无奈四位老人哭个不停,颤抖着叫喊着不着调的口号“还我儿女”,这 次周围却是些一起陪哭的无名路人,那凄惨光景,我这一未来时的待业青年无能为力,只 好在秋风中缩缩脖子,走了。 这些是极端例子。生病可不是了,生病可是日常琐事。每天早上6点一过,我窗外儿童医院 那个路口就喇叭按个不停,全都是心急如焚的想在早晨挤成个XX的广州路打转弯入医院停 车场的父母。开得起车的或者有生气的权利,开不起车的,他们的愤怒我就不得而知了。 但穷得再没饭吃的父母也知道把哭哭啼啼或者已经病得没有力气的孩子抱来南京儿童医院 ——这好像就是他们的圣地,他们的耶路撒冷,在这里,他们的主会给他们按手印,恶鬼便 会远他们而去。 于是全年到头这广州路上都是衣衫褴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父母,拖着个同样脏兮兮的 孩子;还有那些因此而生的各路卖玩具的小贩,蹲在路边,等待着,等待着他们各种的命 运。我每天——每天,是指每一个早晨出门到傍晚回家——都会从无数个这样的人身边走过, 即使我在这有着儿童医院、人民法院、金鹰天地、一头连着5万粉丝跟着XXX又跳又叫的五 台山体育馆一头连着南京最繁华的数码街(珠江路)的万恶的广州路上仅仅只会走过200米, 但我还是没有办法管好我的目光不扫到他们其中一个。“买一个玩具给孩子玩吧!”我拉了 拉外套,加快走开了那些讨价还价的人堆。我看不得那些父母生硬的脸上那复杂表情,混 着愤怒、可怜和劳累;“买一个吧,10块不贵!你儿子喜欢这个!”我听不得这些,我像恨 一个诅咒我的人一样恨听到这些老江湖的叫卖。我更不敢回头,很怕很怕看到孩子那流着 鼻涕一脸期待仰望着自己父亲的那种眼神,他不知道他的爸爸刚刚在那人潮拥挤的建筑里 把半个月的工资,都花完了。 我知道孩子会得到玩具的,也许不是他原来想要的那一个。但我讨厌这日日上演的戏码。 我天天像逃离新闻联播一样逃离广州路,只因我怕我会太愤怒或者太难过。 我的楼下住着一位老婆婆和她的媳妇和她的孙女。我很少见到年轻的那两个。但我每次上 下楼都会见到那位老婆婆,呆滞地站在楼梯口,也就是他们门外的一片小阳台,望着马路 对面的儿童医院,像一切你可以想象的麻木的老年人一样发呆。有一次我把一箱箱书往家 里搬的时候她叫住了我“学生啊?”我点点头“纸箱子不要了,放我们家门口吧”。我照做了 。于是我知道了她们是来求医的一家,从半掩的门里看去,家中其实什么都没有,名符其 实的暂住。“住院太贵了,一天150!”她反复只有这一句。我问,小女孩什么病?她说出 生之后到现在都不会说话,可能是听不见了。那医生怎么说?我问。“一天要150呗!太贵 了……太贵了……”老奶奶反复喃喃,目光开始又望向对面。我没有再问。住在这里等什么呢? 哪里来呢?家里的男人呢?我只往那半掩里的门看去,年轻的媳妇目光疲惫,没有一丝交 谈的欲望。我看那空着的房子,心想,也许突然哪一天,她们就消失了呢? 广州路校门有两摊烤串档,其中有一档是一个有点秃头的中年男和他老婆在开。“嘿小伙子, 牛肉串羊肉串?”他总是特别热情,和旁边那档沉默的父子形成鲜明对比,虽然两家的羊肉 串味儿都比猪肉还淡。行人道上,总坐着一个凶凶的不笑的白发男,叉着双手,像一个落 魄的汉子,眼睛也只盯着地。只是当你走过他身边时你会听到句“嘿,煎饺蒸饺?”,就好 像那声音是从人行道地板上出来的一样。 我,我每天就这样,从那些老婆婆身边走过,从父母身边走过,去开始我那秋风里的一天; 然后就是等到广州路都安静了,再走过那两档烤肉档,那个怒气的水饺男,回到我自己的 家。睡前我一般都会很焦虑,我的托福怎么办呢,我的申请怎么办呢,我学分积烂成这样 怎么办呢,我毕业论文怎么办呢,我小组团体呢,还有我那该死的实习全TM都怎么办呢, 我TM下半年的房租生活费哪来呢。焦虑着焦虑着,我便很生气,就像我对这条广州路生气 一样。我不知道谁应该为他们负责,但我至少知道我该为我负责啊。生气着,生气着,我 只好起身去给我的植物浇水,然后睡去。 我不服。谁知道呢,也许哪一天,我醒来,所有所有的这一切都没有了呢? 写于2011年10月22日,南京

March 24, 2023